栾灯

私设如山，包括但不限于：

1.向导可不以感情为基础与多名哨兵同时存在精神结合，但哨兵同时只可存在一个精神结合。 

2.肉体结合同时只能存在一个，肉体结合后会形成烙印。男性向导如作为受方，在经历肉体结合后会分化出孕育后代的机能。

3. 结合双方一方死亡，结合自动消失。

4.无精神体设定。

 

 

 

 

 

06

叶修从一个无法记起剧情的梦中醒来。床前坐着苏沐橙，周围墙壁雪白，下半截涂着绿色抗菌油漆，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过了几秒他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癔症，联盟主席特批假条，主治医生张新杰拿他没办法，换了他熟悉的向导来。

病中究竟是胡思乱想到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既然记不起来那应该是治好了？他疑惑地想着，又望回苏沐橙。这一眼才注意到她脸色惨白，嘴唇都没了血色。

“怎么了这是？”叶修蹙眉问。

苏沐橙双手都攥紧了衣摆，深呼吸了几次，才颤抖着嗓音问他：“叶修哥，你记得你有个向导么？”

“啊？”叶修纳闷，“我哪来的向导。你是说我癔病中以为我有个向导吗？”

苏沐橙浑身的力气都像被他这句话抽干了，哽咽道，“我看到他了，对不起，是我放他进屋的……我太蠢了，对不起，叶修哥，我……我竟然……我竟然把他放进了屋里……你努力了那么久，才……才没忘掉他……都怪我……”

叶修被她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去接了杯水让她喝水冷静一下。

苏沐橙被水呛了一口，咳嗽几声反而镇定下来，给自己的精神领域降温几度，哆哆嗦嗦但条理清晰地给叶修简单讲了这几天他追查的事情。向导失踪，只有他的哨兵知道，这种离奇事件在叶修看来应该是哨兵脑子出了问题。这就是他癔病的内容了？他问，但苏沐橙说不是。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上个月你的向导出任务前，大范围地进行了精神投射。在所有认识他的人的潜意识里植入了一个定量触发的程序，也许是以时间为触发值，达到某个累计时长而他没有回来进行取消操作，那么程序启动，删除意识主人关于他的全部记忆。”

叶修说：“是么，这行得通？”

苏沐橙点头，“行得通，但只有在对他没防备的人身上才行得通。对他早已有防备的人，比如你就扛住了。你的潜意识里，守门人像免疫系统一样死守着不让他接近你的核心，直到我这个白细胞被病毒污染了，把病毒带了进去，他才成能功把你的记忆抹掉。”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他迟疑了下，“你可能误会了。我的免疫系统那样防备他，他应该不是我的向导。怎么看他都该是我的敌人才对。”

苏沐橙叹息，“大概是以前打架打多了，产生抗体了吧。他说你们以前经常打架，你们的关系恐怕现在的你我都难以推测。”

叶修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窗口向湖边望去。大片的杨柳朦朦胧胧映在水中，灌木丛里开着浅色的花，一片安宁祥和的模样。

“不是的。”叶修整理完思绪，慢慢反驳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可能会有别的向导。”他转过来，目光复杂地看着苏沐橙，“既然我答应了你哥哥，等你长大后做你的哨兵。当然，前提是你也愿意。”

苏沐橙手里的纸杯滚落在地，“有这回事？”

“有啊。就在他出事前一天，他说这话时我以为他在考验我们的友谊，他哪舍得你嫁出去呀，指不定是在疑心我对你有企图，但为了膈应人，我就答应了。”叶修摇摇头，“等他出事了我才知道，他可能预感到自己要和你分别了。血亲之间有很奇妙的联系，无论是自己的离去，还是亲人的离去，都会提前有所察觉。我有个弟弟，他打算离家出走时我都能察觉到，然后就偷了他准备的行李出来投奔你们。”

苏沐橙因为这后半句话破涕而笑，抹抹脸，“我没事，别担心。我哥也真是，他怎么就能肯定我会选择你啊？乱点鸳鸯谱，我只喜欢软软的大胸妹子呀。”

“楚云秀？”叶修刚问出口，就有种即视感，这种对话在此之前也发生过一次，不，也许两次。

苏沐橙转移话题，“总之，不是你就对了。”

“你怎么不早说？以前我还真是担心你哪天突然会跟我说你看上我了，”叶修笑笑。

“因为我还不能确定对方的心意，说出来总觉得像立flag。”苏沐橙神色淡淡的，“我哪知道你每次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哨兵了其实是在替你自己担心啊。唉对了，你以前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哨兵时，应该已经跟你家向导好上了吧？”

叶修无奈，“你们做向导的真不懂人间疾苦，忘了哨兵的精神结合一生只有一次吗，除非结合的向导死亡，才有机会发展第二春。我哪敢先跟别的向导好上，怎么也得先等你心有所属了不是。万一有那么个万一，向好友承诺过的事情做不到，就真不是东西了。”

苏沐橙心下一个咯噔，想起他潜意识里对他的向导筑起的铜墙铁壁。难道那不止是打架打出来的条件反射？

“那万一，”她问，“你先遇到你命中注定的向导了怎么办？”

叶修的心脏在听到命中注定这个四字时莫名跳了一下，好像真有那么一个人曾在里头住过。

“会先忍着吧。”他说。

“如果忍不住呢？”苏沐橙鲜少这样咄咄逼人，她已经站到了叶修面前，像面对一面她急于想打破的墙壁，表情、声音都透着锐利，“如果你忍不住，并且已经违法与他进行肉体结合了呢？”

违法肉体结合，这是太过严重的指控。叶修不认为苏沐橙只是随手拈来这么个诛心的问题来为难他，即便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很有自信，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能让他失控到触犯法律与一位向导肉体结合。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陈述句，是既定事实，是那个被抹消掉的他自己犯下的过错。男性向导无医疗条件下意外结合进行的分化，死亡率17%，他脑中不知为何冒出这样一条精确的数据，而他想不起是何时、又是因何缘故搜索了这类按理来说他用不到的信息。

“你知道什么？”他问。

“你会发现的。”苏沐橙说着转向门口，“张新杰在走精神通道问我你的病治好没有，我该怎么回答？”

“治好了。”叶修说。

苏沐橙瞥他一眼，怔了怔，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现在这种表情——愤怒。令人毛骨悚然的怒意从哨兵瞳孔里浮现，光泽冰冷得像蛇鳞。不是针对她，也不是针对门外那位医生，而是对整个世界的游戏逻辑，也对他自己。

 

07

 

在配合张新杰完成一系列精神状态测试后，叶修得到了康复证明。但联盟配给他的警卫并未撤去，仅是人数由四减至二：心理医生在他情绪稳定性那一栏打了个问号，表示以问诊手段无法探知病人的真实情绪，仍需保持谨慎。

叶修得到批准后便回了部队，像往常一样视察新兵训练，偶尔下场指教一两手。嘉世训练营的哨兵几乎都是被他虐大的，见他病愈归队，嘴上长官好长官辛苦了地叫着，表情却一溜儿凄苦。他转了几圈，察觉到这些年轻的小哨兵们似乎心事重重，干脆叫了稍息，让他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哨兵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一个叫邱非的带头站出来问：“请问长官，没有向导的哨兵真的很容易出现精神问题吗？”

“你们这个年纪还用不着担心，再者时局也还算平稳，”叶修说，“但是是的，理论上是这样，年纪大了，积累的负面情绪太多，环境刺激因素增加都有可能导致哨兵精神出现问题。”

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一个哨兵只要有心，多少都能查到这些黑暗又苦涩的事实，只是他的开口给了小哨兵们一个开端，训练场上立刻吵开了。

“我们进入嘉世前，招募处的人说嘉世有很多向导，可来这里后我们才知道向导不是我们普通人想见就能见的——”

“是啊，长官！说好的哨向配比率最高呢？做个情绪疏导如果不是情绪爆炸的极端情况，预约都得等好久……”

“即使以后有了向导，也难保证自己的向导不会被要求平分精神结合名额给那些没有向导的哨兵！这种事情我接受不了——”

“就是啊，向导不够就说包分配精神结合名额！”

“闭嘴吧你接受不了你想过那些连向导都没有的人要怎么活吗？！”

“你才他妈的闭嘴吧，先问问你家向导愿意吗，一个脑子链接一堆脑子，向导就不是人？就是给你们收拾情绪的垃圾站？我家向导我才舍不得……”

“别做梦了，首先你要有个向导啊！”

叶修默默听他们抱怨，没有制止。哨兵对向导是刚需，再掺杂了感情就会想独占向导，而向导是稀有的，得到、得不到、人道主义均分，人权、利益、可持续发展，太多的问题没有解决方案，几百年几千年，统治者都在用这一套粗暴手段达成统治的目的：要蜜糖就拿鲜血来换。历史上也出现过将向导从统治阶级手中剥离的运动，但无一例外以失败告终——向导在哪，哪里就是权力的风暴中心，旧的政权覆灭不过是成全了新政权的诞生，新政权起步的初期甚至更加残暴，抢夺资源，优胜劣汰，无所谓文明。

他们是天生的人形兵器，草原上争夺地盘的雄兽，讲再多文明，血液里也流着兽类的竞争因子，弱小时要求人权，强大时扭头就咬死同类。

哭惨的话，他一句也不相信。

“要是向导人数跟哨兵一样多就好了，”人群里似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带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瓦解这操蛋的政权。”

叶修仿佛听到了鬼魂的细语，抬起头来，视线猛地扫过整片场地，听觉在瞬间调整到令他鼓膜阵痛的地步——没有那个声音的余韵。那个嗓音他也绝对不曾在这些年少的哨兵中听过。

他的视线让训练场上刚刚还争吵不休的哨兵们瞬间安静如鸡，一个个军姿站得极为标准。

幻听吗。

叶修追寻无果，挠挠耳朵，看小哨兵们太紧张了，便说，“你们继续，我一位朋友跟我讲过，经常吐槽有益身心健康，做话唠总好过憋出精神病，哨兵没必要给自己捆绑沉默寡言冷兵器形象。”这话是哪个朋友跟他讲的，他又想不起来了。

他说完，下面更安静了。

“我不是在嘲讽。”他叹了口气。

死寂中他的终端响了，这才缓解了那群小哨兵们的精神压力。他走到僻静处接听，对方显示匿名，视频影象是个陌生的瘦削年轻人，满脸不耐烦。

“叶修？你手机还要不要了，不要我卖别人了啊。”

叶修：“什么手机？”

对方调出一个付款界面，“古董诺基亚5310，不是你买的？留的是这电话啊？我给你留言让你直接来我店里拿，你怎么跟失踪了一样，到底还买不买？”

付款界面截图是真的，叶修迅速调出自己这边的交易记录，核对无误，就问卖家要了地址。

“手机卡带来，我给你调试一下信号。”挂断前卖家提醒他，他刚要问什么手机卡，终端上已显示挂断状态。

他决定下午再去，中午饭后回了趟宿舍，果然在茶几上的空烟盒里找到了一小片手机卡，非常古老的芯片装置能看出磨损痕迹。他装进口袋里，去厕所。

掀起上衣下摆，拉下裤链的时候，他眼尖地瞄到自己腹部似乎有什么东西。低着头看不分明，于是干脆解开腰带扣，站到镜子前仔细端详。

脐下三寸位置有一块细细长长的色素沉淀，形状近似太刀。

“17%的死亡率，你觉得算低吗？”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着，打开龙头接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是我的话，1%的概率都舍不得让我的向导经历。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人作答，他扯了张抽纸慢吞吞地擦掉手上的水，也同样慢慢地压下莫名浮上心头的负面情绪。

 

手机卖家给的地址是馨园小区北门某间门面房，有门牌写着手机电脑维修收购，叶修拖着两条尾巴找到那里时，觉得这小区非常眼熟，他想了一会，记起这小区里有一名因伤退役的哨兵在家中遭到谋杀，凶手将犯罪现场伪装成哨兵自杀的模样。

他进了手机卖家的店铺，一进门脚就被废纸箱、塑料泡沫和包装袋淹没了，他跋涉到柜台位置，卖家正低头专心致志地捣鼓什么零件，脸前的名片显示他叫关榕飞，业务是收购各类电子产品。

叶修将芯片放到柜台上，关榕飞这才抬起头，“5310？”

叶修说是。

关榕飞扭头去看他背后跟来的两条尾巴，不悦道：“我是守法公民，不跟可疑人士交易。”

叶修已经在终端上操作收货付款，“正好，我就是守法公民。”

关榕飞欲言又止，接过手机卡，装进古董机里捣鼓了一会儿才交货。叶修摸索着打开古董机的一个个小软件，软件上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打开短信文件夹，收件箱是空的，他往下翻了翻，看见还有个位置比较隐秘的发件箱，点进去里面居然装满了短信，收件方都是同一个号码。

他随手点开一条。

“我收到了回复，和之前一样，没有通过。但这是今年的第四次申请，可能是想让我死心吧，就多写了一句原因：该哨兵丧失战斗能力，故驳回申请。丧失战斗能力的哨兵就无权与他的向导结合吗？我无法认同这种机械式判定。”

叶修退出当前界面，又点进另一条。

“第六次申请被退回，还要继续吗？”

发觉自己似乎是不小心窥探到了一个悲哀的故事，叶修犹豫了一瞬，但还是顺其自然地一条条短信看了下去。

“你选择坚持下去，我支持你，你选择放弃我也一样会支持你，不用有什么心理压力。”

“今天我去找了那个老退我申请的家伙，他质问我，如果我的向导遇到了危险，我这种手臂残疾的哨兵能做什么？我说我能撂翻他全家，这下是跟他彻底撕破脸皮了。”

“Z，怎么不回消息。”

……

“还有什么办法？”

“什么见鬼的隐藏任务？你当刷副本呢！你哪来的自信别人回不来你就回得来？你运气是有多好吗？回得来也不见得他们就不会食言，别做这种冒险的事！”

“操！回信息啊！我就在你们军区门外等着，你敢出任务我就干翻你！”

已发信息的言辞越来越激烈，隔着文字都可以感觉到哨兵濒临崩溃的情绪，他抵抗不了这个世界，也拦不住他的向导走往那个在他看来有去无回的结局，他不停地询问他的向导在哪，还活着吗，什么时候回来，每天十几条信息，显然都没有回音。

然后到了某一天，哨兵停止了追问，留下的最后一条信息是：

“为什么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认识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