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你是神仙吗（下一）-栾灯

【叶黄】你是神仙吗（下一）

※叶A黄O，年上养成，古代仙侠

※ABO性别之分出生即有

十

魔物赤脚在尸骸间穿行，衣袍被血污染得看不出颜色，冰蓝长剑拖在他手中，剑尖对着人头指指点点。

叶修自他背后接近，听他嘴里絮叨：“一千八百四十六，一千八百四十七，一千八百四十八……”

数到战场最外缘，魔物回头望向他，“加你一个，正好凑足一千九。”

于是叶修看到了魔物的脸。魔物多丑恶，他却生得皎洁，金发碧瞳像由九重天的日照晴空炼得，望人一眼就是剜心。

“你是想杀我，还是想凑数？”叶修负手，姿态悠闲。

魔物歪了歪脑袋，踟蹰道：“我也不知……我都想吧，但你这样分开问我，我又都不甚想了。你一路跟着我，你又是想要什么？”

“你的命。”叶修说。

“没新意。”魔物脚踩进一汪血水中，低头蹙眉，提起那只染红的裸足甩了甩，忽地又闪身凑近叶修，“不过你比那些自称‘什么山什么河什么海大魔王’的家伙都厉害，你是大大大大大魔王吗？”

叶修奇道：“你怎知道我比他们都厉害？”

魔物离得很近，虽然面目惑人，却并无一丝坤泽气息，仅有新鲜的血腥味。

“你看我寒毛都竖起来啦。”魔物捋起袖子给他看，叶修还没看清他胳膊有多白他就急不可耐地退开两步，手中长剑挽个剑花横亘胸前，“喂你和我打一架吧，你不是也要吃我吗，你赢得了我我就让你咬一口。”

“我说要你的命，可不是要吃你。”叶修也退两步，礼貌式地召出武器。

魔物一愣，“你不吃我为什么要我的命？”

叶修战矛斜指地面：“你不吃这些妖怪，为什么又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要吃我啊。被咬一口可是很痛的，”魔物说，“虽然我不想吃他们，却也只好把他们都砍倒了，我不想吃你，你又为什么要我的命？”

叶修心下唏嘘。他生来就是至高神格，自无需涉足渺小腌臜之事，甚至从不低头去瞧：这世间妖魔如瓮中蛊虫，为汲取力量而疯狂吞噬同族，已将吃与被吃视作理所当然。

“我接了天命。”叶修说。

“原来你是神族，神族太弱啦，”魔物神色略显失望，“既然接了天命，你为何不趁着他们围攻我时动手？如今若和我单打独斗，我怕别人说我欺负你。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你回去多带些神仙来，凑一千人头我再跟你们打。”

“有我就够了，”叶修微微笑道，“包你满意。”

他手中战矛横挑，荡开一片精纯斗气，吹净了这方修罗场上空飘落的劫灰，重重阴云溃散。

光柱投在魔物身上，他似乎觉得温暖，好奇地抬手去摸，“这是什么……怎么抓不住？”

他模样那般光华夺目，抬首望向天顶时，稚气如幼童。叶修自知心魔难缠，怕斩杀不净才未轻易下手，如今杀念却莫名褪去，料想与心魔缠斗，当真一句话也不能再多。

于是他在沉默中出击。

一击是提醒，扎进魔物落脚之处，黑红泥土飞溅在璀璨光柱中。

魔物向左一步，又旋身折返，毫无重量的身躯轻盈落在战矛上，一剑扫向叶修喉咙。

一步，一剑，一杀。

叶修旁观他打斗，对他招式早已了然于心，仅退了一寸。

就这一寸的退让，不多不少，多了他必能抓住时机变招，少了就血溅三尺，也只有他二人知晓其中精妙。

魔物剑势停了一停。他还踩在矛上，叶修却没让他摔下去，就这么两两相望，心中已算过了千百招。

“黄少天！黄少天！你他娘的跑哪儿去了，老夫要死了啊！”远远地有人呼喊，叶修和魔物同时退开，魔物侧头应了声：“老鬼你再撑一会儿！”

远方那人继续骂：“撑你娘的撑，你小子快给我滚过来！”

魔物踟蹰：“可我正遇到个厉害的——”

“下次再打！”

他不情不愿回头看看叶修，“那老鬼快死啦，我去忙一会儿，你明天这时候再来找我？”

叶修未来及说个不字，魔物提剑就跑。

他耳力好，远远地还能听到那老鬼压低了嗓门教训那名叫黄少天的魔物：“……你脑瓜子坏了？！知道他是谁吗？若不是老夫机智，你今天铁定被吃得骨渣不剩！”

“……我哪知道神族也会打架的？神族不都是白衣飘飘飞来飞去只晓得饮酒作乐收人间贿赂么，难道他是传说中那个超级老的斗神？等等他还真是有杆战矛啊！不过我不是配合你逃了吗！你看我装得像不像？唉对了文州呢？文州怎么跑这么快？”

“我去你的，姓喻的又被你落哪儿去了？！你等会儿，等那杀星走了再去找找……”

原来魔物也有友人，与神族、与人族无二。叶修摇摇头，收了战矛兀自低笑。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叶修的次日，是黄少天的一年。

一年后他们如约再战，辛勤苦练一年的魔物迫不及待想拿叶修喂剑，招招致命，剑路诡谲。叶修见他成长迅猛，有些舍不得就此取他性命，未出全力，甚至有意点拨。

想看他还能强到什么模样……想看他鲜活的表情，听他絮絮念叨自创的剑招，一次怎够看尽这世间绝色，于是仅管有胜负，却不以命作赌注，一局终了再约明日。

只是天命这东西难以糊弄，叶修心里知轻重，手下却越发不知轻重，控制不住频下狠手。

他在早已算不清的过往年岁里曾执行无数“天命”，有浅白者，列名生辰八字、何时何地，遣他剿灭，或妖或魔或人，多少都其罪当诛。有隐晦者，命他改水道、断山脉，看似随手一笔，要在数千年后才可见因果，如他千年前拨动昆仑山上一块巨石，千年后才引发地绝天通。天命之所以为天命，自有不可更改的道理，他心中没有违逆之念，却不是信服于此间缜密的因果规律，而是他的力量太庞大，生于天地，从最初就与天地的意志共生同行，这还是第一次，他有意推迟天命的执行。拒不执行会发生什么，他无法推演，但消极怠工的后果已显现。

他的自身意志正逐渐消弭，好像曾经他认为是“叶修”的这个人不过是幻象，是幌子，是一层皮，只有他皮下磅礴可怖的力量才是真实。天地不需要叶修，只需要他的至高神力，他顺应天道，他就可拥他也是真实存在的错觉，他若反抗，那他这层皮便没有存在的意义，必将消融，而将力量归还于天地间。

——这或许就是他那些同族接连化为山川大地的原因。

叶修赴约的第七日，地上的第七年。

拖延到第七日，叶修已不太能控制自身，战矛的每次重击都让冰雨翁鸣不止，直到妖刀表面出现裂纹，直到魔域让两方力量冲击得地动山摇。

黄少天是个越战越勇的，满身裂纹让他眼睛都兴奋得发光，招式却愈发冷静精细。到了这一步，他们每一步都游走杀与被杀的边缘，谁也不清楚对手的力量在下一招里会爆发到什么地步——自己亦然。

自太古天地分离、混沌沉降以后，万物有道，叶修鲜少再经历这样酣畅淋漓的撕杀，要说杀戮有什么快乐，也许就是生死间心跳的畅快。他发觉自己此刻真真切切想杀死黄少天，不为后果，仅为过程。

心念牵动的瞬间，他胸腔里气血翻腾，抑制不住神力充盈的战矛将冰雨击飞，二者同时脱手，双双扎入地下。

黄少天后撤去追兵器，让他一把攥住手腕面朝下压在地上。

他另一只手按着魔物的脊椎，感觉到起伏如细小山峦的每节骨头，黄少天侧脸紧贴着地面，回望他一眼，眼神狂怒、挫败、不甘，复杂如斯却唯独没有恐惧。

“不怕死？”叶修问。

黄少天说：“你这样是杀不了我的，不信你试试拧断我脖子？”

叶修不想试，手下力度松了些，让黄少天翻过身来。

魔物坦然仰躺，被他的影子覆着，只有眼睛亮得惊人，叶修脑中又是一阵混沌，意识溃散开来，恍若自己融化成了这世间的山河。等他终于找回心智，以为自己要看到黄少天的尸骸了，却见魔物好好地躺着，与方才姿态无二。

“老叶你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对劲？”黄少天说着，伸手触向他眉心，“忘了告诉你啊，我是心魔，一直这样看着我是会入魔的，跟我同化，被我吃进身体里，你的力量就都会变成我的了……老叶？”

“与你无关。”叶修挥开他作乱的爪子，“老叶是谁？你才认识我几天啊？”

黄少天一怔，撇撇嘴，推开他爬起来。

“你招式使来使去还是那样，我早就烂熟于心看得想吐啦，下次来能不能给我点新鲜的瞧瞧？”

叶修笑道：“我就那最土的几招，可你招架得住么？”

“我今天是饿了，”黄少天佯怒，“你等着，明天你再来找我，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犀利。”

第八天叶修没有赴约。

他在地界游荡，寻找同族尸骸化成的山川，琢磨同族为何在创世时代之后接连陨落，感应世间万物与他的息息相关，待回到神域，天机石上那句天诏已闪烁了七天七夜。在此之前斗神领命出战从未如此耽搁，这七天七夜便被神族传为七天七夜的神魔大战，不少神族看得心痒，也想挑战那负隅顽抗的魔物，于是身披金甲光辉万丈地下界……都被打了回来，战败的神族筹划联手一击，见到叶修回来便拉他入伙，叶修不参与，还说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谁也不许插手。

神族之间不知怎么就传开一个谣言：最铁石心肠的那条烛龙动了凡心。

这本是好事，世间烛龙皆生而为乾，无坤无庸，与异族通婚是天地法则，是为稀释初代龙族过于强盛的血脉。有前车之鉴，叶修看上异族再自然不过，可这个异族不但是魔族，还是生辰被烙在天机石上的天诛者，不但是天诛者，还浑浑噩噩性别未明。

叶修呆在九重天，游离在谣言之外，意识溃散得严重时甚至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只记得自己要杀谁，应该立刻、马上去杀了谁，杀戮欲来得吊诡，对方与他有什么仇什么怨呢？说有仇怨也不恰当，他感觉不到憎恨，仅仅有纯净的杀念充盈他的血脉。

第八日他失约，那么第九日、第十日也没必要赴约了。

女娲一族的好友来看他，劝他趁早了结，自古没有神魔通婚的先例，更没有哪条天命不被执行。

叶修让她说得迷惑，通婚？他并没有对魔物动情动欲，违命？他就是天命本身，他无法违背自己。

他只是还想与那个烦人的心魔多打几次，看看那家伙能成长到什么模样而已。

他的剑风是真的好看。

好友叹气离去，这一天在半梦半醒中过去，第十一日叶修醒来，忽然觉得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听到天门被叩响。

自地绝天通以来，天门再未关过，也无需关闭——天地分离，各司其职，不再往来。

自然也就不会有叩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