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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黄】风雪满堂





※一发完。将军×剑圣。双线,甲倒叙乙正叙,甲线发生在一个冬季,乙线是十年里同一地点发生的事情。






甲十


那扫地僧未落发,是个俗家弟子,一人高的扫帚在手里轻如羽扇。

他慢悠悠扫雪,雪落得快,扫净院北,院南落了茸茸一层,再扫院南,院北又重归了苍白。这么来来回回,天都黑透了,他没厌烦,看的人却烦。

藏于大雄宝殿梁上的刺客落地与一片薄薄雪花无异,抖出袖中软剑飞身刺到,扫地僧眼皮也不抬,扫帚似有千钧力,枝条扣住剑身一拧一压便化去了刺客的冲劲,将人带到面前。

雪地莹白,夜中仍看得清晰。

他从刺客眼睫上抹去刚落的雪,手指触到眼尾温热的皮肤,就握紧收了回来,在刺客的软剑中段屈指一弹,听着泉水般柔润而阴寒的龙吟消散,才说:“你更适合用冰雨。”

刺客踩住他的扫帚尖,回敬道:“你更适合用却邪。”


乙一


蓉花羽丝,炉红衣鲜。

黄家小公子初见叶姓大将军,粉雕玉琢的脸半掩在衣领白绒绒的雪貂毛中,眼珠子似山中野狐,浅得泛金。

隔着炉火,大将军坐于榻上,铁甲未卸,手中橡木棋子停了停,才落在楚汉河对岸,是最轻不过的一枚卒子。

方丈陷入冥想,黄家小公子握紧手中竹签,端详这对弈的二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风卷雪花从半敞的门涌入,吹得小公子往前踉跄一步。将军眯起眼睛望他,疑是见了山中野狐化为富家公子,握签求一字以定人形,就说,“不错,真像。”

“什么真像?真像什么?”小公子疑惑。

“狐……”将军未说完,就被那老方丈执废子打了脑袋。

“剑圣门下四十年收一徒,算上我师父,这才不过解第三道签,使不得胡言乱语。”方丈颤巍巍起身,去接那签。

小公子两眼亮晶晶地等签语,也不顾头发和衣领绒毛都粘了雪花,将军笑笑,一阵掌风隔着人送过去关上了门,哪知因此就惹了马蜂窝,那小公子瞧着新鲜,吵嚷着要他再使几次。

将军搁在棋盘上的手被他拉住摇晃。

少年人柔软的指腹连个茧都没有,轻易就觉察到了风沙里磨出的粗砺掌纹和其下的生死纠葛。

两人久持不下,只听得旁边那方丈说:“这一‘圖’字是支保家卫国的好签,公子此行必有大成。”


甲九


剑圣顶风跪在大光明殿三十九级白玉石阶下,细细血珠从前额开裂的皮肤渗出,没落地就成了冰。

皇帝乘撵,路过他身旁时挥手叫停下,又唤他起身。

剑圣转向面对帝君,膝盖仍泡在冰水中,仰起的脸雪白,反衬得眼睛颜色像刚淬火的剑,直让人看得剜心般刺疼。

皇帝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是何苦。”

剑圣道:“请陛下三思。”

“你跪在这儿的第一天,我已放他出城。”皇帝说。

剑圣愕然。

皇帝缓缓说,“你去替我传旨,让他此生死守雁门关。他若回头,你得替我把他这条命拿回来。”

撵中落下一柄软剑,剑身细软,可刺杀,不可硬搏。


乙二


叶将军从西华门策马行来,红缨搅乱满地浮白,眉目疏懒,战矛斜指向地却是无人敢说他懈怠的姿态。

黄家小公子乘的马车与他擦肩而过,他回头笑着望了一眼。

那小公子换了件爽利的浅蓝锦袍,不复昨日金灿灿的世家子弟模样,此刻半个身子都探出窗来。

“叶修——”他叫道,“他日再会,好好与我比过!”

将军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漆黑眼睛映着雪光,一片温凉,叫沿途走来的宫女绯红了脸。


甲八


皇帝丢了一把夏天晒好的虫干在地上,廊外各类珍禽扑棱棱落下抢夺。

剑圣一身被雪冻硬的袍子未褪,挤在鸟雀中,暗叹自己就像老天的玩物,兜兜转转十年以为翅膀够硬了最终却还是逃不出这囚笼。

“让我饶了他,”皇帝沿着廊道走去,悠悠道,“可谁来饶恕我?他死是败将,我死是亡国,你可知轻重?”

剑圣几步追上来,“那就让他回雁门关,他不是个能说会道的好臣子,但他是个好将军,他也知道轻重缓急,不至于在雁门关还有什么想法……”

皇帝回过头,深深望他一眼,“我只信任你。你若回来做我影卫,想我所想,忧我所有忧,叶修的矛,快得过你的剑么?”

剑圣怔了怔,“我们……难分高下。”

皇帝笑,“但他舍不得伤你。”


乙三


宝庆六年的正月,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北路冰封,叶将军赶回朝时,晚宴已过大半。

宫女提碧玉灯引他走一条近路,刚铲过雪的廊道却异常滑,好在叶将军走惯了雪路。

可有人走不惯。

那几年未见的黄家小少爷不知为何也来晚了,等不及别人带路,急急飞奔而来,上了廊道就脚下一滑。

“哎呦!”少年嘴上叫着,身体却轻盈一拧,扑向旁边搂住了柱子。

叶将军瞧他模样好笑,就笑了一声。

那小公子自然不让,待认清是谁笑话他后,立即折了根枯枝要和他决斗。

叶将军也探身折了根枯枝,抖掉积雪,树枝尖梢一晃就指向对手心口。未触及,小公子已像只雪燕转瞬飘到他身侧,树枝刁钻地刺向他喉咙,他回手挡开,顺势握住递来的手腕,扯得人又是差点滑倒。

“还打?”

“你等着,吃完饭再打!”

小公子昂首挺胸,只是战战兢兢的步伐暴露了心虚。

于是叶将军牵起他的手。


甲七


无论怎么看,寒光凛凛的铠甲都与狱中景象不符。

但叶修不知从哪儿摸出烟杆,靠在干草堆里吞云吐雾的模样几乎让他与颓景融为一体。

剑圣打点好狱卒后钻进来就冲他发了顿火。

叶将军安慰他说别担心。

他说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叶将军说,我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你用不着担心。

剑圣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说,“那你想过我看不开你的生死吗?”

叶将军摇摇头说,“没想过,你怎么想,又关我何事?”

这人怕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去找死。

剑圣琢磨着,是否该让他先死在自己手里。他握住冰雨剑柄,抽出的冷铁映得叶将军脸上一片寒光。

“漂亮。”叶将军看着剑锋,微微笑道。

“你想死在午门还是死在我剑下?”剑圣问。

将军吞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我想死在你身上。”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火花迸溅。

剑圣泄愤式地斩断了几根铁栏,又羞又怒:“叶修你正经点!”


乙四


黄小公子原本干干净净的浅蓝袍子落在麦秆上,滚了灰。

“我没杀我父皇!”他冲路过的每一个看起来有可能影响他命运的人吼。

两三天后他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夜晚就裹着脏兮兮的衣服缩进角落。叶将军下来时便看见黑漆漆的狱中一双因委屈和悲愤而亮得能吃人的眼。

他隔着牢门蹲下,像对待一只受伤畏人的小兽。

“你没杀你父皇,我知道。”他说,“我还知道你的剑法每招每式都堂堂正正,剑圣门下用不出那样下九流的招数。”

那小公子卸了心防慢慢靠过来。

“我回家不是为了刺杀他。”他眼中泪光几欲坠落,“我给他药,是想救他。”

将军摸了摸他的脑袋,又用生着茧子的指腹抹过他的脸颊。

“我知道,”他说,“今上也知道。”


甲六


大胜而归的塞北铁骑行至半坡,遥遥看去西城门上似有烟雾缭绕。

叶将军勒马慢行,斜路一人策马向他奔来,叫着他的名字,一踩马鞍飞身越过矛枪防线,夺了把弓,横扫围拢的刀锋,连人带刀扫倒了一片。

叶将军弯腰把人拎上马,斥道:“急什么,刀剑无眼,这么冲过来好玩?”

“追了你一路喊了你一路你都装没听见!”剑圣拧身面向他,“你胆肥了对我都摆架子?!”末了脸上突然烧红,大怒:“放我下去!”

将军还是牢牢握着他腰肢,“不是有话急着跟我说么,说吧,旁人听不到。”

剑圣四下一看,刚刚还对他喊打喊杀的士兵此刻都离得远远的,目不斜视。

确实是个好时机。

他便凑向叶将军的耳畔,“皇兄调集御林军,等你入城。”

叶将军身形微僵,抬手揉了揉耳朵。

“听到没有!”剑圣看他发呆,着急得给了他一肘子,骨头撞上铁甲,倒是自己疼得龇牙咧嘴,嘶嘶抽气道,“跑死了两匹马给你送消息,你就这反应?你怕不是活腻了?”

叶将军把他推远了点儿,“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你等等你不赶紧调头回去吗?前面就是城门了你快找个理由掉头?”

“他们听我的话,是因为信任我能带他们活下去。”叶将军在剑圣背上一推,后者摔下马去,靠着轻功悬身轻巧落地。

转瞬间青海骢就将他甩远。

剑圣愣愣立在原处,越来越多的士兵从他身边走过,领头那人胄上猩红雕翎渐被飞雪模糊。

他隐约看到那人背对他挥了挥手。


乙五


“走吧。”将军在青海骢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去闯你的江湖,我去守我的河山。”

骏马喷了喷鼻翼,却不动弹。

“呦,真是好马。”将军赞叹。

小公子听了这话立即高高兴兴跳下来,把缰绳塞进叶将军手中,“我一直在想怎么报答将军才好,将军先收下这匹马吧,我父皇……先帝说它行军打仗人不畏它便不惧,给了我实在发挥不出它的好处。”

叶将军也不客气,“一匹马就把我打发了?”

“说了是‘先收下’,其他的我还在——”小公子急急申辩,见叶将军眼含笑意,才知自己又遭了戏弄,冷哼一声,也虚情假意戏道,“其他的,不知以身相许将军要不要?”

“要啊。”叶将军毫不犹豫地接道,“待来年北疆雪化,给你铺十里红妆。”

调戏人不成反被如此戏谑,小公子憋屈,牵了将军那匹枣红骏马翻身而上。


甲五


“这天冷得出奇,刀都冻鞘里了,怎么打。”

剑圣缩在炉边,愁眉不展。

越过瞭望台,可以看见千里冰封的北疆,星星点灯橘红篝火亮在山间,北境蛮族在营地里烤肉饮酒,风声送来不明词句的苍凉祝歌。

“冷是因为融雪,少见多怪。”大将军拉过他的手,浇上烧刀子,双手交替揉搓,“你这手都快握不住剑了。”

“握得住。”剑圣眉眼坚定,用力攥住他的手指。

精纯的内力流过指尖,暖了两人的手。将军笑笑,抬眼望他,“咱俩第一次见面,你还不知内力是何物,以为我玩什么把戏。”

“哈哈,是啊是啊,我还拉着你不让你走,非要多看几遍……”剑圣咧嘴而笑,眼底渐渐浮起怀念之色,举起酒壶就是一口。

北疆粗砺的酒液从舌尖烧到五脏六腑,灼烫与快慰引人禁不住痛饮,很快他就醉了,独醉不如众醉,他拽着将军的衣领不放,硬要拉他下水。

“我不喝酒。”叶将军说。

“就一口,就一口。”醉鬼靠向他,扬起绯红的脸腻歪地劝着。

壶口碰到了唇,叶将军偏过头。

“一滴也不行。”他俯身将唇压在醉鬼耳边说,“沾了怕忍不了。”


乙六


原本每二十年,后来每十五年,每十年,每五年……每代剑圣都要至极北之地查看并修补封魔剑阵。

在那个没有活人的地方,耸立着数万把内力凝结的冰刃,布成阵法,困住了传说中的魔物。叶将军在北疆待久了,听过被俘虏的蛮族带来的这个传言,但从没亲眼见过剑圣从他把守的关隘进出。

直到年将入土的老剑圣带着他的徒儿过来认路。

关门无战事不开,日落后不开,是皇朝更迭而仍死守不变的老规矩,为剑圣,为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言更不可能破。

叶将军原本还有些为难,但老剑圣与他的徒儿并不提及开城门之事,只是借他一席之地烤火等待雪停。

剑圣徒弟冻得牙齿打颤,还不忘对他横眉竖眼,叶将军为防他套近乎求他开城门而装作不认识他,可把他气坏了。

待到次日清晨雪停,剑圣师徒二人即辞行,去时老剑圣对叶将军说,若魔物破出剑阵,万丈城墙也拦他不住。似是为了证明此话,他拽着徒儿飞身跃下城墙,叶将军一颗心差点停跳,手撑城垛向下望去,只见蓝袍公子稳稳落在雪地里,抬头冲他狡黠一笑。

十数日后,黄家小公子独自回来,满身干涸血迹,站在高高的城墙下仰起脸,嘶哑着嗓子叫“叶修”。

叶将军开城门相迎。


甲四


“叶将军。”皇帝捧起茶盏,“极北之地是个什么模样?”

“到处都是冰。”叶将军说。

“还有呢?”

“臣未曾留意其它。”

皇帝笑了笑,“也是,叶将军眼里只有孤的弟弟。”

叶将军手指微微一动。

“臣是个武痴,很久没和小王爷切磋了,如今一见,十分想念。”

皇帝摆摆手,“孤没有瞎。昨日晚宴,叶将军瞧着他的眼神,是恨不得把他看脱一层皮,太贪婪。孤以前瞧着孤喜欢又得不到的女人时,也不过如此,所以孤心里清楚。”

叶将军站起身,却没有跪下认罪,只是站在几案一株折断的腊梅前闭了闭眼,像追寻浅淡的花香。

“是。”

叶将军讥诮地扬起嘴角,眉宇间的气势远非局于朝堂之人所能抗衡。

皇帝摔了茶盏,御林军破门涌入。

“臣肖想小王爷已久,”叶将军双手背在身后,继续悠悠地说,“联姻之事,陛下不必忧心。北疆有臣驻守,谁能踩着臣的尸体南下么?”


乙七


剑圣从窗户翻入,咋得皇帝在奏折上滴了一大团朱砂。

“为何飞鸽传白纸条给我?”剑圣刚落地就问,将一张白纸条拍在桌上,“你这不是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啊?你的影卫呢?我一路过来连个鬼影都没看到,他们也太不敬业了,你要不要换一批人用,我最近经常听说有人金盆洗手,给你物色物色?”

“你先闭会儿嘴,”皇帝苦恼道,“我这奏折批得够头晕了。”

“那你到底什么事啊?”

皇帝撑着脑袋,“我的影卫死了,我想给你写信,但连个可信任的送信人都没有,就传了白纸条,知你好奇心重,肯定会来。”

剑圣咋舌,“哎呀,怎么好好的全死了?”

“什么时候有过‘好好的’?”皇帝叹道,“不提了,叫你来是听说你现在成了剑圣?”

“唔,是啊。”剑圣情绪霎时低落下来。

“这两年回宫吧,可别被乱刀砍死了。”皇帝说。

“我都成年了,我回什么宫,是回我的王府吧?我刚刚路过那里,黑灯瞎火的,连个佣人都没有,再说了我怎么就被乱刀砍死了,我好歹也是一代剑圣,一两个门派的人一起上都没问题,躲家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剑圣滔滔不绝,皇帝忙让他打住,说:“不然你去叶大将军那里,你小时候他就护着你,现在你有难他不会置之不理的。”

剑圣恼羞成怒:“别跟我提他!皇兄你不知道,我上次在塞外受了伤,在雁门关修养的那几天他可混了,天天让士兵在我门口吃烤羊肉喝烧酒,还绑着我不让我走……”

“这个叶修,太放肆了。”皇帝皱眉,“他绑你干什么?”

“……”剑圣一脸悲愤,“北疆的门派找上门来要单挑,他说要先打过他才能跟剑圣打。可他们都打不过他啊,我好气啊皇兄,我堂堂剑圣被锁在屋里像缩头乌龟一样,你知道我怎么逃出来的吗?我贿赂了给我送饭的小厮,我这辈子居然不得不贿赂人?我还偷回了我自己的剑半夜跑路,我居然偷了东西?虽然那是我的剑……”

皇帝一阵头疼,“行了行了,给你自己留点面子吧。”

剑圣憋屈地眨巴眨巴眼。

“不过这叶修,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对你倒是……”皇帝歇了歇气,奇怪道,“你对他有什么恩惠吗?”

剑圣一脸的茫然,“没啊?”


甲三


庚荣四年的春宴,长公主当众拒婚,以死相逼,不嫁蛮族。

剑圣刚回宫来就是一副你死我活的场面,忙抓起一粒红枣打落长公主手中金钗,命人带她回去休息。

今上疲极坐下,招手让他落座,对左右说:“孤这弟弟,幼时和孤偷溜出宫看花灯,被一个白眉老人看上,非要收他为徒。孤那时不屑,现在却羡慕他浪迹江湖,不用愁嫁妹妹的事。”

剑圣一身风雪,与殿内穿金戴玉的贵族臣子几乎云泥之别,今上几句话将众人视线都引到他身上,他抖抖衣上雪花,挨着大将军坐下。

“使不得……臣闻那北蛮王还有个妹妹,宝贝得不得了,尚未许人家……”宰相得了暗示,自然为皇帝解忧。

联姻之事越议越火热,皇帝脸色逐渐舒展,剑圣脸色却越发难看。待到皇帝问他近年常去北疆可是去会意中人,他蹭地站起来,碰翻了杯子。

“臣弟的意中人是冰天雪湖里的魔物,臣弟每隔几年就去与他相会,心中只想着怎样杀死他以免他祸害长城以南那些夜夜笙歌温香软玉满怀之人,他既已死去,臣弟此生心中再无他人。”

殿中一片死寂,只余酒杯骨碌碌滚动的声音。

皇帝盯着那酒杯滚远,似无法接受亲兄弟突如其来的顶撞,又或无法理解他嘴里的古怪传说。

突然一阵笑声打破了僵局。

叶将军笑着将剑圣扯坐下来,按着他的肩膀对皇帝说:“小王爷闯荡江湖听了太多传言,让他娶蛮王的妹子,他冷落人家怎么办?”

剑圣剜他一眼,他回以一笑。


乙八


剑圣名号新承,江湖各大门派慕名上门切磋,不止名门正派,更多的是被上代剑圣压制的邪魔外道欺他年少企图趁机将他扳倒。

这来来去去,就是两年。

叶将军再见到他时,这一年的春宴已散了,即使今上拖延了半柱香的时间,小王爷仍未赶来。叶将军最后一个离去,方迈出殿门,就觉得右侧衣袖一暖,一具温热身体靠过来。

酒气熏人,也掩不住血腥。

“老叶,我不怪你了。”眉眼依旧未脱尽稚气却已十分俊朗的年轻人手撑在他胸口,醉醺醺道,“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也会对你好,对你加倍,不,百倍地好。”

叶将军笑,“怎么,被摧残两年,终于知道人心险恶了?”

剑圣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叶修……”他仰起脸,眼睛里映着宫灯幽幽的红,手臂挂在将军的脖子上,“你怎这样好看……”

那人背后是明亮烛火,给他金澄的边缘,似笑非笑的眉眼耐人寻味,鼻梁、唇峰却又凛冽得拒人千里。

剑圣神志不清,失血让他发冷,酒水又让他五脏俱焚般燥热,想靠近又想远离,咬了人又去推拒,一会儿说想要什么,一会儿又说不要了。

叶将军被他这么折腾,哭笑不得,只好避开伤处把人抱起来。

“还在下雪。”剑圣昏睡前浑浑噩噩地嘀咕,许是冰凉的雪花落在了脸上。


甲二


极北之地伫立着万道冰刃,火烧不化,刀劈不碎,但从外面看,冰刃之间竟处处都是入口。

剑圣已进去两个多时辰,叶将军也在生门外守了两个多时辰。北疆的异教似算准了今日剑圣会来加固剑阵,聚众近百人前来加以阻挠。

啪。

又一滴血顺着战矛落地。

嘶。

青海骢抖了抖背,让他回神。

叶将军捂住腹部几乎将他整个人切断的伤口,慢慢爬下马背,向剑圣进去的那道缺口挪步,满地的尸骸让他这几步走得艰难,入目之处除了雪白就是血红,他看得疲惫,直想睡去。

突然一个活人满脸惊恐地向他跑来。

他想了想,居然有心情嘲笑,“黄少天。”他扔下战矛,空出的手揽住那人后颈压向自己,用脸颊蹭了蹭他夺眶而出的泪,“哭什么,哥死不了。”

剑圣粗鲁地抹抹眼睛,脱了沾满血污的外衣,将最干净的一层里衣撕成长条给他包扎,咬牙切齿地重复说:“死不了,当然死不了……”终于包扎完后他将冰雨剑和将军的战矛却邪一起捆在青海骢身上,扶叶将军上马。

他牵着马走了几步,见马上那人头几乎垂到马背上,怕他牵扯到伤口,就爬上去坐他身前。

于是整个人被血腥味浓重的怀抱完全裹住。

青海骢慢慢跑着,他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百来具尸身染红了整座山头,竟像给雪山铺了一层红妆。

他不停不停地说话,说他这些年遍访群山峻岭钻研的剑谱心法,说他行走江湖见到的奇门绝技,说他听到北疆那位斗神的传说在每个茶馆里重复再重复,说却邪在说书人嘴里变成了怎样的神兵利器堪比定海神针但他眼里真正的神兵利器只是斗神,只是他自年少时起便仰慕的那位将军。

背后的身体越来越冷。

剑圣用内力暖他,源源不断地将内力渡去修补他损耗太过的驱壳,直到自己都被寒意攥住心房。

叶将军伏在他背上,血浸透了衣服,将两人凝结在一起。

过了不知多久,风雪中逐渐浮出雁门关的轮廓。

背后的人动了动手臂,将他拥得更紧。

“雪化了吗?”那人哑声询问。

雪还在下着,更不知哪年能化,剑圣却眼眶一热。

“化了,早就化了。”他哽咽着说。


乙九


他帮他打了几场仗,每年冬天蛮族躁动着想越过长城南下取暖之时他便过来帮忙,似在验证他要百倍对叶将军好的承诺。

粮草不够,朝廷又无音信,剑圣就常越过城门去更北的地方打猎,往往到了晚上就能捎回一马背的雪兔。

叶将军嫌他猎的动物太小,不够塞牙缝,抽空带他去猎鬼得很的雪狐狸,剥了皮给他做披风,嫌来嫌去不过是嫌他一个南方人非要逞能待在北方军营吃苦受冻。

这一年他来得比往常早,又常常半夜爬上瞭望台向极北之地张望。

有一夜他看见了极光,焦虑之下直接从城墙上跳下,施展开轻功跑了十几里远。叶将军找到他时,他蹲在雪地里,用枯树枝在周围的雪地上画满了剑阵,神色痴迷,状似走火入魔。

叶将军拉他站起来,他还在痴痴地笑,说“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解了。”将他带回营地很久,他还激动不已。

二人畅谈到深夜。

叶将军终于知晓极北之地关着的是什么怪物。

初代剑圣肉身成魔,各大门派群起伐之,他衰弱逃至极北之地以剑阵绞杀所有入阵之人,他的徒弟们无法破阵,就在阵外铸了反阵,让他也出不来。

剑阵被魔物由内而外不断冲撞,需要同源内力时常加固,起初是二十年一次,然后渐渐加快到十五年,十年,五年,四年……再加速下去,就是必然的毁灭。

“我师父曾经试图破解里层剑阵,却失败了。”剑圣两眼发着光,“但我想出了解法,我可以入阵杀他。”

“你一人怎么够。”叶将军说。

“这解法多一人多一双脚都不行。”剑圣果断拒绝。

“那我更得去了。”叶将军笑道,“万一有人跟进去坏事呢?”

竟是一语成谶。


甲一


出发前,叶将军最后一遍清点粮草。

还剩半个月的分量。

剑圣坐在马上,无聊而不安地来回走动,“怎么只有这么点?皇兄应该早就接到我的信鸽了……”

叶将军挂好干粮和水,翻身上马,青海骢颇通人性,不用驱使就领头向关外走去。

“今上多疑,你待我越好,今上越猜忌。”叶将军平平淡淡地道。

“我哪是待你好,我是怕这些士兵饿着,”剑圣分辩道,“北蛮不就是饿着了才年年想南下么,皇兄怕不是好日子过多了就忘了……”

“你是剑圣,你不用操心这些,”叶将军打断他,“这些我来解决。”

剑圣露出一个自以为凶恶的表情:“本剑圣就是操心你大将军操心的事怎么了?你不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非要跟我一起去?”

叶将军望着他,一时无言。

“要命啊。”

过了许久,他才说给了风听。


乙十


被尊为斗神的将军在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蛮族早得了消息,却未趁机南下。

这一来,宫中不知又要出什么谣言。

剑圣坐在床边给他换药,边絮絮说着自己的推测。叶将军望着帐顶,任他没完没了东拉西扯,最后说起他在岭南的剑圣门山谷里有多少北疆没有的花草,那里从不见雪,四季如春。

待说累了,他就躺到将军身旁,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梦中将军藩王接连谋反,皇宫在火中化为劫灰在帝都落了十数天才落尽。他是孩童模样,踩在柔软的灰烬上寻找他认识的面孔,不慎摔进了尸骸的怀中。

剑圣惊惶坐起,摸索到叶将军的手捧到眼前细细地看,而后解脱了一般将脸埋在这有血有肉的手背上。

将军早已醒来,待他平静了心情才开口。

“梦到我死了?”

剑圣说是。

“你什么时候走?”将军说,“整天在我这儿做噩梦,早晚吵死我。”

剑圣哽了哽,想骂又对梦中景象心有余悸一样提不起精神,就恹恹道,“等去岭南的路雪融了就走。”

“那条路的雪已经晒融了。”将军说。

剑圣披上狐裘推开门,本以为会有风雪迎面兜来,却没想站进了金灿灿的晨光中。

这一年北疆的雪竟早早地停了,厚重云层被飓风吹去了南境。

他心下一动。

“北疆的雪是快要化了?”

而将军倚在床边,一双漆黑的眼久久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才回神。

“好。”他答非所问。















※因为不愿看到悲哀或者乃至悲剧的结局,也不愿见英雄末路、物是人非,但很想写相爱的人为了成全对方而舍弃自我追求这样的过程,所以用了这种讲述方式,让时间线上的结局作为开始,让最饱含希望的一刻作为结尾,请原谅作者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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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03